鹿啊，你是我兄弟 

这些，你或许不知道

魏钢强

这两本图画书，一本黑白，一本彩色，绘画形式不同，给人的震撼却是相同的。翻开它们，会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甚至屏住呼吸，大脑在瞬间的迷乱中冒出一个词——“生生不息”。
《阿春奶奶的手》是黑白的，但环衬，却是绚烂的彩色，血脉一样的肌理撼人心魄——那是在皮革上画的，作者是松居直先生的夫人松居身纪子。老太太曾向我打听作画的竹笔——以竹丝为毫的笔。看过她一本这样的画册《光あれ》，英文名叫Let there be light，引自《圣经》：“God said, Let there be light, and there was light.”意思是“神说，要有光，就有了光”。这“光”，照亮了《手》的主题。
《手》的封面是两只手，苍老的手和婴儿细嫩的手。（让人想起西斯廷教堂穹顶米开朗基罗的名作《创造亚当》。）两手相接处的亮光，杉浦康平说，那是祖先“灵魂的光芒”。这位年近八旬的国际大师，亲自担任本书的装帧设计。
《鹿啊，你是我兄弟》是彩色的，一画就是五年。在一笔不苟的勾勒中，我们读出了画家对故土的眷恋，还有对自然及生命的虔诚和敬畏。译者唐亚明是两书日文版的编辑，他发来《鹿》的译稿时，仍说自己“翻译时感动得难以自禁”。
我和彭学军合作编辑过《图画书：阅读与经典》，《手》和《鹿》是这之后我们见到的最不寻常的图画书。质朴而简练的文字，一成不变的跨页的画图，毫无机巧地诠释着最宏大的主题。参与两书创作的都是大艺术家，也都是上年岁的老人，他们将漫漫人生最重要的经验、了悟、智慧、淡定，不动声色地告诉读者：懂得顺应和满足，学会敬畏和谦卑，才能臻入境界，一生都有幸福相随。
图画书的发展和印刷术的进步如影随形，《手》和《鹿》是新技术的结晶。超大的开本，特殊的纸张，先进的“无网印刷”，没有表面热闹的烦琐工艺，但苛刻的质量要求和高昂的生产成本，让多家拥有一流技术和先进设备的承印厂望而却步，甚至劝我们放弃出版。要知道，为了表现铅笔素描丰富而细腻的笔触，即便是黑白画面，也是用多块深浅不同的黑版和灰版叠加实现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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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“鹿啊，你是我兄弟。”这是西伯利亚大森林里一名乌德盖族① 猎人对鹿的深情的表白。因为——

我身穿鹿皮衣，脚蹬鹿皮靴
我的穿着，都是用鹿筋缝制而成的
我吃鹿肉，它会变成我的血、我的肉
所以，我也是鹿

“我”和鹿融为一体，成为同类，如兄弟一般。可是残酷的是，必须先杀了鹿，才能如此这般，才能获得鹿皮、鹿血和鹿肉。但这种杀戮与贪婪无关，与嗜血无关，与暴虐无关，与征服无关，与取乐无关，它只有一个目的——生存。
亿万年来，人类就是这样生存下来的，地球上所有生灵都是这样生存下来的。一个种类的血肉延续了另一个种类的生命，这是宿命，无法改变。这本图画书用歌谣的形式，用美不胜收的图画，通过一个猎人的口吻告诉了孩子们这个事实。
这个祖祖辈辈生长在西伯利亚大森林里的猎人划着筏子溯流而上，寻找鹿的踪影。一路上，有童年的闪现，有鱼儿的交流，有夕照的美景，可猎人内心最深切盼望的是鹿。鹿是森林的神灵、河川的神灵派来解救他们的——以前是他的祖辈，现在是他的妻儿。在猎人的呼唤中，鹿终于出现了，它那么美丽、优雅、高贵、温顺，猎人在怀着对鹿深深的感恩和痴迷的欣赏中，扣动了扳机……他打死了它，为了吃它的肉，为了他养活他的妻儿——这是一种多么深邃、复杂、真挚的情感哦！这其实也是爱，猎人真切地爱着美丽的、让他们不再饥饿的鹿，他们血肉相融，亲如兄弟，这种爱大大地不同于把宠物搂在怀里亲昵地唤着“宝贝”的那种爱。
这份如西伯利亚的森林一般浩瀚、深厚、凝重的爱，和款款深情中的严酷、严酷中的款款深情，对孩子来说是一种更为醇厚的滋养，就如猎人的妻子因为有了鹿而为他的儿子分泌的乳汁一样。

　　① 乌德盖（Udehe）族，俄罗斯远东渔猎民族，主要居住于黑龙江（阿穆尔河）流域的哈巴罗夫斯克边疆区和滨海边疆区。1989年苏联人口普查为2011人。